琉璃梦之二十四 花朝

　　今天，柔安醒得比往常都早，侧脸看向靳玉的睡颜。

　　这很难得，因为她总是醒得比他晚，很多时候还是被木蓉木莲叫起来的，他早就隐身他处了。

　　所以，她很新鲜地，侧身卧成一个舒服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昨晚，靳玉的故事讲完了。

　　柔安起初觉得很有成就感——能听完闯荡江湖近十年的第一剑客的见闻，顿时觉得自己渊博了许多。

　　但是，她没兴奋多久，就有点失落，还有点害怕。

　　靳玉伤养好了，故事讲完了……也该离开了。

　　“陪我过完花朝节吧。”

　　柔安突然轻声说，她知道他醒了，尽管他没睁眼。

　　“好。”

　　他睁开眼看着她。

　　柔安忍不住唾弃自己——她胆怯了，比起等他对她提出离别，她宁愿自己先提出来。

　　她不后悔遇见他，即使必须分离。

　　人有离合，再自然不过，何况他们身份之隔远如天堑，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长相厮守。

　　她不曾拒绝同他想知、相伴的机会，不曾浪费同他相处、相惜的时光。与他目光相交、气息想应的每时每刻，都很快乐，很充实……

　　即使终有别离之苦，这些回忆也值得。

　　但她还是忍不住不满足，不甘心，不愿意想他们的联系就要就此被斩断，而且很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

　　然而，除非他自愿留下，她不会强行挽留他。

　　——她喜欢他，包括喜欢他的自由。

　　所以，柔安笑得一如平常，对上他专注而透彻的目光，“太好了，我一直想和你一起过节呢。”

　　他不语，柔和了目光，抬手顺她的发，一下，又一下，直到木蓉进来。

　　景国的花朝节不同于柔安前世的花朝节。

　　时间上，这里的要比前世的晚将近两个月；范围上，这里的也不是举国欢度的节日，而只是璃州城的盛大庆典。

　　在古代，这里的花朝节是同前世是一样的，同在二月，同为全国盛行，同样击牲献乐、剪彩为花、玩赏奇花异木，同样随着时移世易而渐渐没落……

　　这里的花朝其实已不再是古代的花朝，除了名头相同，内容已大不一样。

　　璃州临蛮地，城中蛮族人众，州城大受蛮地风俗影响，除吃食、服饰、玩器之外，节庆也难免沾染上异族色彩。

　　蛮地的春天来得要比景国晚，每到他们那里春来回暖的时候，蛮族总要举行比试技艺的盛会，骑马、射箭、摔跤，不一而足。盛会期间，美食美酒常有，欢歌艳舞频频。璃州城内外的蛮人呼和着欢度节日好不热闹，看得景国人也不甘寂寞、心生痒意。

　　好在蛮地那边“雪消门外千山绿”时，璃州这边也还“百般红紫斗芳菲”呢，人们干脆把古时“花朝”的名字捡回来掸掸灰尘，也不分什么民族国籍了，趁着好时节好风景一起热闹一起高兴。

　　璃州这边尽管没有蛮地那么凶悍的娱乐项目，也有吟诗作对、舞龙舞狮、花灯焰火等杂糅了其他节日特色的热闹活动——璃州本来就是边境各族文化大融合的城市，索性融合得更斑斓一点，反正也是熟活。

　　各地商贩瞅准机会，南来北往带着各方美食奇货来做生意，将璃州花朝的气氛烘托得无比热烈。

　　柔安还在宫里时，曾在书上读到对此盛会的描述，还遗憾她要错过了。

　　没想到队伍滞留璃州，她阴差阳错地赶上了花朝，兴奋地早早就摩拳擦掌计划着好吃好玩了。

　　与靳玉分别在即，正好尽兴玩乐一回。

　　节日当天，出门前，柔安好生安顿了木莲木蓉一番，让她们拦住求见她的人。

　　二人猜不到公主胆敢私自外出，只当她心情不好，不想被人打扰，便不曾起疑。

　　柔安对自己贴身侍女的行事再信任不过，换了一身寻常大家闺秀的漂亮衣裙，戴了一顶装饰华美的帷帽，被靳玉抱着，飞出了州府。

　　还没等她从飞翔的幻觉里醒来，他们已经落入一个看似寻常的小院，靳玉带她来找一个擅长伪装的朋友。

　　柔安对此毫不惊奇，以靳玉的身份和经历，认识众多身负非常技艺之人，太正常了。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修饰换装完毕的靳玉时，还是忍不住一番赞叹。

　　他的相貌并无大变，但比进屋前多了一点微妙的修饰和调整，如此，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然后，柔安摘下帷帽，却也看到了那位伪装大师的惊讶表情。

　　靳玉这位朋友精通改装易容之术，不论妍丑，见过的脸一定多不胜数，想来不是为她的美貌惊讶，那使因为……柔安顺着他的眼光往上飘了一点，果然——她换了头饰，戴了几枚简单的珠钗和纱花，可就算简单，宫制工艺和花样也不是寻常可见的。

　　有这等眼力，果然非同寻常。

　　有了这一发现，这位名为陆八方的易容大师在柔安脸上的动作就谨慎迅速了许多。他只用了给靳玉易容时所用时间的三分之一，就帮她“改头换面”了。

　　柔安向镜子中一照，发现大师真的手下留情了——她虽然变得难以被认出，但仍是一张低调的美人脸，只不过没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

　　靳玉在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中，将早被她忘在脑后的帷帽给她戴好、系紧，然后，同用异样目光看着他的好友告别。

　　柔安出了门，像被拘得狠了的小马驹，优雅地撒欢着到处跑。靳玉常常一转头就找不到她，放眼向周边的美食摊位望一圈，才能从重重食客的最里层找到欢脱的小公主……他对柔安在美食驱使下的灵巧和敏捷叹为观止。

　　当柔安一句“好撑，我们先去看看花灯消消食吧”响起时，连靳玉都不禁面露解脱之色。

　　尽管还没到晚上，但卖花灯的摊位前也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这位做花灯的匠人在璃州似乎大有名气，花灯甚至被高价转售。

　　柔安在穿过重重游人往街道对面卖花灯的地方凑时，被一个和同伴追逐玩闹的孩子一撞，差点撞到一个行人身上。

　　只见那人轻微一闪，没让她倒在他身上，闪身后又抬手一扶一稳，那力道不重不轻，刚好让她站住。

　　柔安还在发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这位身手不凡的路人——透过帷帽垂下的轻纱，一个面容俊朗、眉目如刀削斧凿般立体的蛮族男子映入她眸中。

　　他在她站好之后立刻将手收回，不等她道谢，微一颔首，便转身和等在不远处的同伴离开了。

　　靳玉因付钱晚了一步，此时终于挤过来，望了那男子的背影一眼，低头问柔安，“可有受伤？”

　　“没有。”柔安的思绪被打断，抬头对他一笑，然后，又望向那男子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须臾，她在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打定了注意，拽了拽靳玉的袖子。

　　“我们……可否偷偷跟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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