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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坚强与柔弱


  王德义说那晚的几个人竟然有枪?

  这个情况,医院的那个女子也没有提及,或者,是因为和前面那个原因一样,她已经到了那种十分惊慌的境地,哪还能分辨的出枪声。

  “我一听到枪声,心里一个激灵,赶紧就开车跑,他们还追了我一截,但没追上。”

  “结果,到了山岭下面,我看到路边趴着一个女的,地上都是血,我没敢看,往前又跑了一截,缓过气才给你们警察报案了。”

  说到这里,王德义低了一下头:“……电话打通,我说了两句,后悔了。”

  “我怕我说不清楚,要是你们到时候再怀疑是我害了人家姑娘,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将电话挂了,将手机卡也扔了。”

  “你说我能怎么办?”王德义问平安:“我是胆小怕事。可是我看了警情通报,才知道原来那晚是两女孩,一个已经死了,我又觉得对不起人家姑娘。”

  “唉……要是,当时我停车,那就好了……”

  平安问:“你确定你当时听到的是枪声?”

  王德义点头:“确定。为什么?因为没人可能半夜那个时候放鞭炮,还在山顶,而且,放了两声。”

  平安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抢劫、强奸未遂致人死亡,加上有枪,四个人,那就是一个犯罪团伙了,这个案子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让王德义和自己回队里,而后立即带人和王德义一起到了开发区山岭那里,根据王德义的现场指认,搜寻子弹的痕迹。

  结果弹头没有找到,但是在那个挂树上被救活的女孩跳崖的地方稍微偏一些的草窝里,找到了一个弹壳。

  王德义没有撒谎。

  平安立即将案情向支队领导作了汇报,随即对王德义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不过王德义真的有些记不起那几个年轻人的长相:“喊让我赶紧滚蛋的那个人,见了我可能能认出,这会让我说细节还有特征,我真的说不出来。”

  “关键是当时我太惊慌了,那个女的又那么抓着我的窗户,我还怕是他们几个合起伙来抢我的车呢。”

  王德义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平安看出来,王德义的自责比担忧多。

  毕竟,住院的那个女孩就是因为他的不救助负伤了。

  情况了解完,已经夜里十点多,平安让王德义先回去,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让他有事和自己联系。

  王德义非常惆怅的在大院里彳亍,平安想想,过去将他送到了车里,王德义问平安:“你说,这事……”

  “我……唉……”

  王德义语无伦次,开车离开了。

  到了夜里一点左右,平安的手机震动了,他一看,是王德义的电话,接通了后里面却不是王德义的声音:“平安,真是你啊。”

  那边一报姓名,竟然是从前在巡警大队那会的一个同事。

  平安问怎么回事,那位巡警说:“没事,让这个谁,王德义是吧,他给你说。”

  王德义接了电话,平安听他先给那巡警说了谢谢,而后说:“没事,我就是,睡不着,跑这山顶来了,结果,没事,有点误会。”

  那个没死的女孩住在医院,王德义内心十分的自责,他实在是睡不着,就开车到了开发区那晚出事的地点。

  王德义将车停在一个平地,步行到了山腰那里,站着吸了一支烟,想那晚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心里就越发的难受。

  这时候,远处来了几个人,王德义心里一惊,赶紧折返回去,甚至因为慌张跑了起来,刚刚跑几步,后面的人喊他站住,他更受惊吓,哪还能站,反而跑得更快了。

  不过王德义没跑的了,后面的人很快追过来,还喊着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王德义吓坏了,刚想着又遇到那晚的几个抢劫的了,就被人从后面给按到了地上。

  王德义嘴里就要骂,按他的人说“警察!别动!”

  接着几把手电筒光在脸上晃动,王德义发现,这些人真的是警察。

  一个警察在王德义身上搜了个遍,然后问他要身份证,他没有,不过有驾驶证,车还在拐弯那里停着。

  警察问:“出租车司机?你半夜跑这干嘛?”

  “我……没事……”

  “没事?没事你跑什么?”

  王德义这时知道了他们是巡警,巡警说对不起了,前几天这出过事,我们对这里加强了巡逻。

  “坏人没抓到,我们都很着急。”

  王德义甩着被巡警弄疼的胳膊,想说点什么,喘着粗气,却说了自己和二大队的领导平安认识。

  巡警一听,让王德义给平安打电话,也是为了证实一下王德义身份的意思。

  挂了王德义的电话,平安倒是睡不着了,停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又停了,他一看,还是王德义打来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平安将电话回了过去。

  王德义犹豫着问平安:“真对不起,那个,我是想说,能不能,请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一下医院的那个姑娘?”

  平安说行,为了不让王德义有心理压力,他又加了一句:“正好我要再去医院了解一些情况。”

  王德义如释重负,立即说:“那,我明天来接你。”

  那个幸免于难的女孩在医院六楼外科的一间单独的病房。王德义在医院门口买的花篮和水果。

  平安觉得王德义一直的有些惴惴不安。

  到了里面,有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坐在床前的方凳上削梨,那个姑娘静静地靠在床上,床边有几个业已枯萎的花篮,看见这些,王德义又觉得凄凉了,好像她还挂在大树的枝丫上似的。

  这个妇女是姑娘的母亲,她给平安和王德义让座,自己坐到了床铺的一边。

  女孩和她母亲都认识平安,但不知道王德义是谁,平安看看王德义,想介绍,王德义却直接和她们说了自己是谁:“真的……真的对不起。”

  女孩的眼睛很大,看着王德义,好像回忆似的:“是你啊……我有点记起来了。”

  那天晚上王德义并没有看清她,这会看见这姑娘的样子,王德义嗫嗫的说:“那夜我做得不好,糟透了。”

  王德义头和声音都放得很低,他没看她的眼睛:“我本来可以拉你上车的,至少我应该尝试这样去做。你就不会这样遭罪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没作声,王德义抬起头发现女孩在哭泣,姑娘的妈妈摸着她的头轻声说着话,然后她把削好的梨搁在小柜上走到门外。

  王德义不知如何是好,女孩说:“我好恨自己,要是当时我勇敢一些,能拉住我的朋友就好了。”

  王德义听了鼻子一下酸得不行,他想忍,头往下勾得更深一些,他模模糊糊地望着地上一双拖鞋,鞋面上充满童趣的卡通蝴蝶愈发让他不能自己,他捂住脸,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

  王德义第一次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痛恨自己是有理由的,他恨自己的无能、胆怯。

  “你怎么了?没事吧?”女孩问,王德义笨拙地抹了抹脸,反问:“你伤得怎样?”

  女孩左小腿腓骨骨折,软组织挫伤,身体倒无大碍。她母亲这时进来说老天保佑,这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王德义说出来后惭愧地补充说:“我现在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如果不急的话,等下帮忙把我姑娘移个房间,换到大病房去。单间的病房贵,这伤筋动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院的。”

  医药费需要她们先自己出,妇联那里也送了慰问金,王德义听了,心里更加的难受,他低头走了出去。

  平安看女孩这会情绪稳定,问了几个问题,但她实在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医生解释说人要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可能会短暂性的失忆。

  那抓获那几个人,就只有靠王德义了。

  平安和女孩说完话,王德义从医生那里领了辆推车过来,和平安以及中年妇女一起把姑娘抬上车,在另一间大病房安置好。

  临走时王德义摸出预先包好的一千块钱给女孩妈妈,这女人推辞不要,王德义硬塞给她走了。

  走了几步,王德义又回头说过些天再来。

  平安跟在王德义的后面,在医院的门口,平安看到王德义仰望着天空,好大一会才长叹一口气。

  平安觉的,这个王德义,是个心善的人。

  王德义一直将平安送到了警队门口,不过他也跟着下来,去里面解个手,一边走着,王德义说:“我拿的钱有些少了。”

  平安不知道该和王德义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近来越来越不会和人沟通了,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两人分开,一个去办公室一个去解手。大约五分钟之后,大门口传来了吵闹声,平安出去一看,有个值班的民警在那协调,王德义正一脸通红的瞪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的,而这个女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由于角度问题,平安看不清楚,他出了办公室绕过去一看,原来是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师。

  “请你们走开!”王德义十分恼火,但是女记者和摄像师不走:“你随便说些什么吧。”

  “我说什么?你们要是拍照的话我会把胶卷扯出来撕了!”

  “你怎么这么凶?”女记者问。

  王德义回答:“不信可以试一试。”

  “还有什么好试的,难道大家还不知道吗?”女记者又说。

  王德义皱眉说:“你们知道什么?”

  “我们就是不知道所以想知道,这是新闻工作者的自由和权利。”女记者的话里面带着陷阱:“用不着威胁我们,我们习惯了,老实说现在还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王德义的脸这会憋得更红,平安这时也走了过去,使眼色让民警将王德义送出去,女记者还不依不饶,要摄像师追过去,平安心想这些记者真是见缝插针,怎么就追到这里了,又是谁将王德义的事情给透露出去的?

  平安接话说:“采访别人是不是要经过别人的同意?你有权利,别人只有了义务?”

  女记者不认识平安,有些刁钻的说:“他见死不救……”

  平安质问:“谁见死不救?你在刑警队门口说谁见死不救?你是法官?这就将人给审判上了?一个人没有经过法律的审判就是无罪的,就是真的罪犯,被警察抓住了也只是犯罪嫌疑人。”

  女记者眼睛一眨:“都知道他就是开发区那晚那个出租车司机了。”

  “他是不是出租车司机无所谓,是不是见死不救你也不能先入为主,你是记者?那你做新闻采访的是不是需要准确一些,在没有定论之前,说他没有见义勇为是不是更为恰当一些?”

  平安根本就不容这个女记者再说话了:“当时歹徒有几个人,他只有一个,就算没有那两个姑娘,一个大男人直接面对好几个歹徒也是很危险的,要是你在场你当时能做什么、会做什么?”

  “起码我会报警……”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报警?你认为他是武松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四个人?他要是那晚为了救人也出了事,你们会怎么报道他?勇敢,还是愚蠢?”

  平安想说请不要用事后道德和上帝视角去绑架别人,做无谓的牺牲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让一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去逞当救人的英雄,固然符合普通人的道德需求,但对事实能改变什么?当时能不能救人或然率先不说,在那种情况下王德义怎么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非常冷静的甄别那个女孩到底和后面的哪个男的是不是男女情侣关系,又怎么能清晰的判断这个拦车的女人不是和那些男的在演戏想抢劫自己的钱财呢?

  何况,那几个人还有枪——当然他们有枪也是王德义后来得知的,还有,如果那四个人都有枪呢?

  可是平安觉得这些话说了十分没意思:这女记者就是要吸引眼球的大新闻,可能没新闻都想制造一个出来,跟郑先秋那次被冤枉一样,她为了自己的职业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自己的福利工资才不会为别人想那么多的,而且还堂而皇之的打着“敬业”和“有采访权”的牌子……

  反正在警队门口这个女记者这样让平安十分反感,他问:“你们哪里的记者,有记者证吗?”

  “我当然有记者证了……”

  平安打断她说:“有了就好,现在假的东西太多,王八是真的可还叫假(甲)鱼。在我们这大门口,要是出了假记者,我们警队可丢不起这人。”

  女记者和同行被平安怼走了,王德义失魂落魄的呆呆的在车里坐着,猛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王德义这几天的心理压力已经很大了,本来就一直的撑着,这会终于忍不住了。

  平安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大庭广众之下哭,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有些时候,人们都能十分坚强的在艰难困苦指责和非议面前挺起胸膛勇敢无畏,但却往往会在一句关切的问候和贴心的关怀面前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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